對於別人的問題,不想回答的就給幾個字。想回答的往往就會變成一篇文章。如果我是個文學院的學生,有這種強迫症再好不過。因為即使問題很短,要求的答案很長,我仍然樂在其中。

  發覺自己不太適合唸數學的原因在此。常覺得我的大學生活是這個樣子的:花了三年的時間認識朋友,花一年的時間知道自己不喜歡也不適合我所就讀的科系(數學),而真正能投入的是文學。大四,短短一年,我從國中開始以為自己很喜歡的數學就這樣被戳破了。我在浪費時間嗎?當然不是。能發現一樣長久習慣於喜歡它的事,其實不讓你那麼喜歡,這是很難得的。我敢說有很多人讀的東西和工作都不是自己喜歡的。我相信有更多的人,覺得自己喜歡某件事,卻從來就沒有思考過為什麼,就一直這樣下去,一直覺得自己很喜歡。

  「喜歡是不需要理由的」

  某一堂課,老師講到德希達(Jacques Derrida)《死的禮物》(The Gift of Death)當中一段:我們送別人禮物,如果不是為了回禮,就是為了處於一種高於對方的地位(白話一點的說法是讓對方欠我們人情)。他把話說得太重了嗎?他是從小被法國唾棄因而有如此病態的想法嗎?

  我完全不會想把結構主義的思想奉為圭臬,因為伊格頓(Terry Eagleton)明顯地指出他們是如何拿石頭砸自己的腳,還砸地很用力、很大聲。但再他介紹了李維斯(F.R.Leavis)、安普生(William Empson)、胡賽爾(Edmund Husserl)、巴特(Roland Bather)、佛洛伊德、拉岡(Jacques Lacan)、布倫(Harold Bloom),又一一戳破他們如蛋殼般脆弱的理論之後,難道這些人所做的事,價值和進食排遺沒兩樣嗎?

  如果有人堅持「吃進肚子的終究要進馬桶,吃不下的都要進廚餘桶」這麼一個理念,因此對飲食毫不在意,只追求營養均衡,那我也無法給他什麼建議。但我相信大部分的人不應該是這樣,也不希望這樣。既然如此,我們何不好好想想-儘管最後很可能會被沖進馬桶-為什麼我們要做一件事?為什麼我們會喜歡一件事或一個人?

  「為什麼我們要做一件事?」這問題很容易遇到一個時而無堅不摧,時而不攻自破的答案:喜歡。它是個十分懾人的空城計,一方面讓你相信他有足夠好的理由來做一件事;另一方面也在暗示你,他無法繼續和你的問題抗爭了。如果我們現在遇到一個情況:有份夢寐以求的工作在你面前,而精明的老闆在面試時問了你:為什麼你想要這份工作?為什麼你認為自己喜歡這份工作?那我們可以選擇繼續讓城空著,尋找其它可能會被唬住的老闆。

  但無論如何你都想嘗試這份工作的話,那正是把消化結果放旁邊,關注一下食慾和品味的時候了。

  「為什麼喜歡」是個雙面刃。冷靜思考過後,你可能發現自己喜歡一個人的原因沒什麼說服力,喜歡已久的事物其實是為了某種讓我們不太願意承認的理由-就像是有目的的送禮(德文的gift譯為英文是poison,也許德希達在暗示我們送給對方的其實是毒藥),如此桶自己一刀。但另一方面,它也可以讓你更忠於自己的理想,讓你更愛你喜愛的人-甚至是被拋棄了,發現自己喜歡對方的理由並不那麼冠冕堂皇,好讓自己不太難過。

  我想任何一個「真的」「非常」喜歡看書的人都會對出版社工作有興趣-像很多喜歡做菜的人就這麼一去不回地進了廚房-即使不了解他們實際在做什麼。我聽過一個重拳般的回答:做編輯,「有點」喜歡是不夠的。老實講我不清楚自己喜歡到什麼程度(因為根本沒做過)。唯一能確定的是我不去做,就永遠無法知道自己有多喜歡。

  對於烹飪,我從閱讀學習到的先於工作經驗。我了解到食物是該被重視、也是我有興趣關注的問題。因此我應該要了解食物是如何從產地到餐桌-生產者如何種植養殖、廚師的烹調一直到客人怎麼吃。我希望每個喜愛烹飪的朋友都一樣,在喜愛烹飪和關注食物之間取得平衡。如果一個人關注食物卻不懂烹飪,他可能適合從事畜牧業或營養師。但一個人若喜好烹飪卻對食物毫不關心,他只能成為造成環境破壞、使人們營養不良的差勁廚師。從事(不多年)的餐飲業之後,這樣的環境只能加強我的廚藝,以及對理念十分有限的幫助。我更了解到我所喜愛的烹飪在家庭,而不是廚房;在伊麗莎白.大衛和茱麗亞.柴爾德的廚房,而不是亞倫.杜卡斯或侯布松的廚房。我又花了時間了解什麼是我要的,什麼不是我要的了。我從不覺得這是浪費時間。如果我對在餐廳工作的時間耿耿於懷,那大學花的時間足以讓我失眠好幾個月了。

  若是離開廚房我要做什麼?很直覺地想到我所喜愛的文字上了。而「文字工作者」-也許是一個隱藏無盡辛勞和掙扎的符徵-就成了我的目標。那為什麼我不當作家?目前為止,「行銷」一直是我很弱又很不願意看重的能力。冒然行事,恐怕我的書會變成荒山野嶺中的小餐廳。寫得再好,也只是值得繞道前往,但一顆星星都沒有,不為人知的小餐廳。了解市場需求、懂得行銷,對一個編輯來說應該是不可或缺的。我希望因此能面對這個在我眼裡屬世到不能再屬世、庸俗到不能再庸俗,實際上卻很重要的部分。

  我比很多人在意我們讀的是什麼,就像我在意我們吃的是什麼一樣。但我很少花時間在閱讀大眾小說和流行資訊上,只注意那些活得比作者本人久數百年的作品。如果我的工作是參與一本書的誕生,並且更清楚為什麼我喜歡這本書,而某個人喜歡那本書,或許我可以更了解如何向別人推薦我心目中的好書、文字和書店如何影響大眾,以及如果我想出書,我該怎麼做。

  思考過自己為什麼想做一件事以後,如果還想做它。那無論結果如何,都應該試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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