皮耶蒙這個地方,有兩道我相當喜愛的料理-燙醬(Bagna Càuda)和綜合燉肉(Bolito Misto)-以及對我影響深遠的兩個人物:Carlo Petrini和Umberto Eco。如果這兩個人的思想深得我心,也就不難想像為何我寫的東西不是沉重的呼籲,就是尖酸刻薄的批評了。

  我在他們文字當中,淬鍊出了一種心目中的「正義」(至於Michael Sandel的思辨之旅,也只是強化既有的想法)。或許我比誰都還希望自己能乖乖(呆呆)地唸書賺錢卻沒辦法-因為我無法對於看到的事實避而不談。比如說,餐飲業很辛苦,但如果有人是因為辛苦而勸我轉行,我會很想罵回去:你何德何能,竟有權力把辛苦的工作丟給他人?

  不管是誰,你能在這做自己喜歡的事,或享受,或滿足於自認為該做的事,都是因為有群人正在做著自己不想做或不喜歡的事。有些人確實有資格恃才傲物,但畢竟是少數,世上不會每天都有莫札特誕生。而我們所能看到更多的,可能不過是能力比一般人好一點點,或是名聲高一點,便開始大肆宣揚他們的菁英主義-重點是,還要加入艾可(Umberto Eco)所謂的「貪贓枉法者的修辭術」。簡單地說,就是在這些煽動他人的詞彙之中,穿插著一些「為眾人福祉著想」的虛偽。

  當然,我們也可以看到許多弄巧成拙,以致於引起公憤的例子。比方說,有企業集團董事長批評年輕人想開咖啡店是種沒有志氣的表現。前陣子我也在店裡遇到一個客人,痛批現在的人只想開咖啡店過安逸的生活。很遺憾的是,工作的地方並非我自己的店,否則我會毫不猶豫的把那位客人轟出去-這應該道出了很多人為何想開咖啡店的理由了。咖啡店可以說是一個灌輸自己的理念最容易的途徑之一-如果和餐廳或麵包店、蛋糕店等其他餐飲型式相比,製作咖啡確實比較不辛苦(單純以學習耗費的時間和體力而言;當然你可以反駁凡事都能讓人學習一輩子,但要到達一個基本標準其他技術的確比較累)。也不可否認,或許有人真的就是為了圖個安逸,不是為了什麼更「值得一提」的理由而開了一家咖啡店。但這種錯殺一百的全盤否定,讓我為很多開咖啡店的朋友叫屈。並且因為只看到「想開咖啡店」這種表象而下了「沒有抱負」如此嚴重的斥責感到萬分不解。

  雖然讓我充滿疑惑的,是一位「功成名就」者未經完善思考而出口的批評。但使得這種人在社會上有如此地位,部分人們的集體意識也難咎其責:就像我們總是不斷在痛罵「我們」所選出來的領導者。也因此,我對於政治完全不會發表意見,也未曾參加過社運(儘管我偶爾還是會表達立場)。我認為自己能做的,是放大既有的問題,然後再讓願意關心問題的人自己去處理,就像政治法律哲學家Nerberto Bobbio所說的:「文化人的任務乃是在散播懷疑的種子,而不是收成已然明確的事實。」所以我只管撕扯破洞,並期待哪天有人注意到瘡疤。

  回到正題,這種重視表像的問題並不只存在於一個老眼昏花的人身上。有人會把咖啡店視為安逸的象徵,也就有人會把法國菜和高貴、精緻等形容詞連結在一起。但多數的人不問「你想看一家怎麼樣的咖啡店?」、「這是一家怎樣的法國餐廳?」,卻永遠只看到關鍵字,以及那些字在心中激起的漣漪。前幾天有個朋友在網路上聲明,他的餐廳賣的是「傳統菜色」,東西或者簡單或者樸拙,但不代表品質低劣。我霎時覺得網路上很多美食家或部落客想要吃到的,根本就不是那種可以打動人心的貨真價實美味,而是滿足於他們在心中所建立的貴族階級(於是也造就了一些「保皇黨吃飯團」)。我想起一家曾經工作過的高級餐廳做了件讓我相當匪夷所思的事:某天晚餐,客人希望特訂菜單裡能加入義大利麵,但當天下午,師傅就開始煮麵條了。這嚴重踩到了我的底限-何況現在預煮麵條發生在一家進去就要消費四位數的餐廳。我猜測這位主廚不怎麼看得起義大利麵,也無意去理解它而有了此舉。後來裝在盤子上的麵更是讓我啼笑皆非:奶油松露麵,旁邊畫了一條番茄醬汁,一條青醬(誰來教教我這東西怎麼吃?)。結果可以預料,客人當然喜歡。就像我在咖啡店遇到那個客人一樣,絲毫不知道自己付著大把鈔票喝著廉價咖啡豆沖出來的東西-只能說有人就是喜歡一股腦地把一堆糖跟奶精加到藍山裡攪,享受這種爆發戶試的快感,而知道真相的人在旁竊笑罷了。

  我無法斷言這種對於追求功利充滿狂熱的社會好或不好。但只著眼於「咖啡」、「雞排」這些表象,而不深入思考「他們想開怎麼樣的咖啡店?」、「為何他要賣雞排?」等等一些更本質性的問題,我想他也只能成為另一個被剝削者,讓那些「高級餐廳」的人用著低廉的材料和粗糙的概念,組合出光鮮亮麗的東西賣他昂貴的價錢。因為一個功成名就的人若是沒有悲天憫人的胸懷,也不值得任何人對他真誠以待。

  「知識份子唯有在知道如何和自己的政黨唱反調時,他才是真正的批判者而非文宣專家。採取介入立場的知識份子有義務特別將他介入的事置入危機狀態。」教育失敗或浪費取決於一個人是否有分辨是非的能力,是否能製造或傾聽更多不同的聲音,而非一個人從事何種工作(只要不是為非作歹)。我確信我選擇在賣雞排的閒暇之餘拿起筆來捅向這些無知的上位人,而不是待在科技業讓自己的生活優渥(和麻痺),是一種比較不浪費教育資源的做法。但願更多的人能為此發出不同的聲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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