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位年輕廚師的畫像

　　「我們的工讀生也不是省油的燈。」

　　這篇和Umberto Eco《帶著鮭魚去旅行》裡頭的文章沒有任何關係。真得要說，那就是我偷了他的文章標題，而且很不巧的，以此題名文章實在太適合了。

 　　要我說形狀最美的義大利麵，那非orecchiette和trofie莫屬。

　　「很抱歉，我不能給你什麼。」如果小說中的角色撕破了紙張的牢籠並且對我如此說道，我必定會不知所措－但肯定可以找出充足的理由來反駁。

　　以上法國政治家Charles Maurice de Talleyrand-Périgord對咖啡的告白。

　　當我心裡產生一點想法，希望能開這門課的討論板時，我感到這股衝動應該被強化並且立刻實行。這是一門很需要討論的課，無奈在一兩百人的教室裡，別說和同學切磋，恐怕根本就沒幾個人敢問老師問題－這是現實進度永遠搭不上理想進度的一門課。既然我認為有必要，文概又是一門受眾學生歡迎的課(姑且不論老師給分大方，說她教得好倒是挺實在的)，便趁著引線還沒潮濕就首先點了火。

　　颱風天晚上，走在路上飢寒交迫。實在沒力氣造訪更遠的餐廳，我便在仁愛路上某知名餡餅店果腹。雖然稱不上好吃，以往的經驗都還過得去，今天卻是糟透了。炸醬麵，麵條碎碎的，口感很糊爛。這不是揉麵糰的時候粉的比例過低，就是煮麵水太糊或火太小，熱傳到麵芯的時候時間太久以致於表面整個軟爛。我吃著一碗像煮爛水餃皮的玩意兒，拌著炸醬，還有豆芽毛發出來的濃厚土味。

　　讀過比爾．布福特《煉獄廚房食習日記》的人，應該都對奇楊第鮪魚有點印象。我照著他的描述，自行把小說當成食譜來看：豬肉用鹽醃漬過，再用白酒煮熟。取出，瀝乾以橄欖油浸泡。

　　銀黑色的馬車邊框烙在我眼中，那是我到現在還有模糊印象的。拉車的到底是不是馬德蘭市長租來的小白馬？我甚至有沒有看到馬都不記得了(但車總不會自己走)。身旁坐著市長和芳汀－也許是身旁，也許我只是跟在車旁飛的蒼蠅。我看不到芳汀的白髮和殘缺的牙齒，聽不到她那將喉嚨震裂咳嗽聲，看不到市長因阿拉斯監獄的苦役犯，良心的譴責在他臉上割下的焦慮。他們毫無瑕疵，看起來跟旁人並無不同。真要說，他們看起來比任何人都來的耀眼，比任何都令人仰望。

　　老師上課講到波占奎(Bernard Bosanquet)對美的定義要符合三個條件，其中之一是「永恆的」－也就是說瞬間即逝的快感不算美。因此美食對波占奎來說並不是美的。老師要我們從生活中找符合條件的例子，但她早就把我最愛用的例子處死刑，當下覺得全完了。幸好最近發生了一件不幸的事(這句話富饒趣味)。不幸的是我很煩，幸運的是，它是個很好的例子。我不太會描述人的外表，這點讓我一直很羨慕莫泊桑。他有個很好的作文老師，福婁拜。不過主要是我自己懶，要不然福婁拜的訓練我自己也可以做－每天站在路邊，用數百字描述一個人。總而言之我不知道該怎麼描述這位可愛的女孩，只有一個很不負責任的形容詞－可愛。「『可愛』是精疲力盡之後留下的無可奈何的痕跡－一種語言的疲乏。」我不能不贊同羅蘭巴特，除了他的性向。撇開外表的描述不提，受到的影響絕對是深刻長久的。我最安全的避難所，咖啡店和小說也遭到了攻擊。當《悲慘世界》的馬呂斯在公園遇到柯塞特，隨後幾天她消失時，馬呂斯的心情讓我想跳過幾頁，又忍不住在這頁呆了好久：

　　前幾天認識一位廚師，試吃幾道他做的菜。由於我向來不吝於給別人面子，便做了很保守的評論。回家想想，當下我實在太善良了。如果有人問我多少價格能接受那些菜，我只能回答：「你願意用砂紙打磨你的舌頭嗎？」。

　　我在網路上看到一篇徵筆友的文章，標題雖寫明「已徵到」，我仍無法抑止寄信的衝動。讀到一篇和自己想法契合的文章，遠比微風碰巧帶來的花香嗅入鼻子更難得。因此，我不顧那「可能不會收到回信」的婉轉說法，堅持寄出一封信。

 　　上禮拜五在大葉高島屋發現好東西。沒錯，貨真價實的portobello！在外國食譜上常常出現，這是第一次見到它本人。長得很可愛，帶有一股濃濃的潮濕味。我沒有單獨吃它，煮熟以後味道很像香菇，但香氣更深厚。

　　中午吃了牛肝菌燉飯，想起以前寫給筆友的一封信。現在看來可能不是寫得很好(剛才發現好多贅字)，但總是一種對過去的懷念：

　　這陣子很熱中一種讀書方式：抱兩本小說進咖啡店，選個看不到時鐘的位子。拔掉手錶(因為常做菜，我根本就不戴手錶)，收起手機。讓所有看得見時間的東西消失。沉浸在自己製造的永恆之中，直到被飢餓的胃給喚醒。

　　今天為了賭氣吃了一頓有點糟糕的晚餐。

　　「看來，你已不在乎我是否嫁給你的為妻。我曾立志與一個敬畏上帝的年輕男子結為夫婦，而不是一個......哪怕他可以置身於任何法律條文之外，沒有任何仇敵，甚至是一位王子......」

　　「不，這不是老生常談，先生！比方說，如果人們一直對我說：『要愛你的鄰人』，而且我也照辦，那麼結果會怎樣呢？」彼得．彼得羅維奇接著說，也許說的過於急了，「結果就會這樣：我把我的長上衣撕成兩半，跟我的鄰人平分，於是我們倆都半身赤裸。這正好應了俄國諺語所說的：『同時追幾隻兔子，到時候一隻也捉不到。』可是科學告訴我們說：首先要一心愛你自己，因為世界上一切事情都從個人利益作為基礎。如果你只愛自己，把自己的事辦得挺好，你的長上衣就會保全下來。經濟學的真理補充說：在一個社會裡，私人的事業辦得越多，也就是所謂完整的長上衣愈多，那麼這個社會的基礎就越穩固，這個社會所辦的公共事業也就越多。可見，我專為我一個人謀福利，順帶也就無異於為大家謀福利，其結果就會使得我的鄰人得到的要比一件破長上衣多一點，這卻不是出於個人獨自的慷慨，而是由於共同努力的結果。這個思想很簡單，然而不幸，很久沒有為人們所接受，被熱情和空想擋住了。其實，這似乎用不了多少聰明才智就能領會呢。......」

　　Spaghetti alla carboara是我常做的一道麵，特別是無法慢慢揉麵時它能讓我快速地飽餐一頓。我很討厭其中譯名：奶油培根麵。因為我做carbonara是從來不用奶油也不用培根的。

　　隨著食物的半成品愈來愈多，微波、冷凍食品和超市常見整套備好的料，加上烹調工具愈來愈發達，料理的「製造」早就不是媽媽和廚師的特權。網路上討論食譜，「懶人」、「簡單」、「快速」等字眼屢見不顯。